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2010年9月1日，67岁的冯怡生被免去鲁北集团董事长、党委副书记职务，同时，他的儿子冯久田的鲁北集团党委书记、总经理的职务也被免除。

  这一年，鲁北集团已经是四面楚歌，大部分生产线处于停产半停产状态，而鲁北集团为大股东的山东鲁北化工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ST鲁北”）已因连续3年亏损被暂停上市。

  在滨州市无棣县采访过程中，包括政府官员、鲁北集团员工、鲁北集团新任领导班子成员在内，大都会对记者说这样一句话：“过是过，功是功，没有冯怡生就不会有现在的鲁北集团。”

  1977年，刚刚竣工的无棣县磷肥厂（鲁北企业集团的前身），因生产原料硫酸匮缺而被迫停产。8月，时年33岁的冯怡生被县委、县政府点将，带着申请来的40万元科研经费和7个小伙子组成了科技攻关先遣队，在距县城40多公里的盐碱荒滩上，用席子搭起几间“黄席棚”， 历经2000多个昼夜的鏖战，159次装置改造，终于建成我国第一套7500吨／年的盐石膏制硫酸联产水泥装置。

  “点火试车时，又发生了回转窑内结圈！这是国际上深感棘手的重大技术难题。”鲁北集团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吴书华和记者说，为尽快找出大窑结圈的“症结”，待转窑停下，冯怡生将全身泼湿，第一个冲进余温高达八十摄氏度的转窑，同几名技术人员一起用铁锤砸疤清圈，取样化验。就这样，经过275次反复取样试验，终于攻克“大窑结圈”这一困扰无机化学领域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世界技术难题。

  最初的几年里，冯怡生连战连捷，相继攻克了盐石膏、磷石膏、天然石膏制硫酸联产水泥试验三大世界技术难题，国内填补了三项技术空白。

  公开资料显示，1987年8月经无棣县人民政府批准，无棣县硫酸厂更名为山东鲁北化工总厂；1991年3月滨州地区行署批准以山东鲁北化工总厂为核心成立了山东鲁北企业集团；1992年6月，山东省体改委批准山东鲁北企业集团更名为山东鲁北企业集团总公司。1995年上半年，公司做股份制改造。同年9月，鲁北化工集团作为独家发起人，将其核心企业“三四六”分厂和溴素厂改组设立“鲁北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并于1996年7月2日在沪上市。

  *ST鲁北于1996年5月登陆长期资金市场，时任董事长是冯怡生。上市之后，鲁北化工没有辜负股东的一片期望，业绩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从1996年伊始，净利润如翻跟头加速递增，1996年净利润刚达6000多万，到了1999年，已经突破2.7亿元大关，年均增长率70.7%，当时在全国1400多家化肥企业中曾列居第一名。

  1999年6月18日，原来公司的董秘、冯怡生的儿子冯久田接替冯怡生，也正是这一年，公司达到鼎盛时期，各项记录被连连刷新。这一年“鲁北化工”股票进入上证30指数样板股，并列入沪市上市公司50强，被评为“中国大陆最具发展的潜在能力的上市公司”之一。

  记者注意到，从冯久田担任董事长后的2000年公司首次出现净利润下滑起，*ST鲁北衰败的颓势一发而不可收。尽管冯久田提出多种举措，想扭转困局，然而这丝毫未能改变公司业绩下滑的趋势。

  上市公司业绩一塌糊涂，亏空慢慢的变大，但作为控制股权的人，鲁北集团居然占用上市公司资金累积接近10亿元。经查明，鲁北集团及其附属公司2008年度与鲁北化工发生非经营性资金往来累计9.889亿元，且2008年期末尚有余额2.34亿元，属于无偿拆借上市公司资金给控制股权的人及其关联方使用，严重违反证监会相关规定。

  *ST鲁北的另一大“罪状”是信披违规。从2009年10月30日至11月26日，*ST鲁北的股价发生大幅异动，一路从5.20元涨到7.37元。事情的背后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原来2009年2月11日，鲁北集团（经鲁北化工口头授权）与大唐山东发电有限公司签订合同，约定将鲁北化工5台热电机组计12万千瓦以9600万元人民币转让给大唐山东发电有限公司，预计将产生9600万元收益。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于这一将对公司2009年利润产生实质性影响的信息，*ST鲁北一直守口如瓶。经上证所两次发函问询并督促，公司方于2009年12月13日召开董事会审议以上事项并于2009年12月14日进行了披露。

  2010年5月6日，包括董事长冯久田在内的公司董事、高级管理人员、监事遭到了上海证券交易所的公开谴责。同时，多项违规被山东证监局查处真相并予以通报。随后，冯久田被迫辞去上市公司董事长职务。

  “近几年来企业跟不上外部环境变化，停步不前，进而演变成家族式管理，在体制、管理、经营、资金、人才、市场开拓等方面存在诸多问题，进而造成一种恶性循环。”鲁北集团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吴书华对记者表示。

  鲁北集团是无棣县县属特大型全资国有企业，集团为*ST鲁北的第一大股东，持股票比例29.7%。

  在谈到鲁北化工存在的问题时，山东证监局副局长陆泽峰接受本刊采访时曾用“触目惊心”表达他的愤怒。而鲁北集团数位高管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大都认为“这是不可饶恕”的。

  上市融资之后，财大气粗的鲁北化工没有如大家所想的那样加快发展速度，而是错过了一次又一次机会。从上市至今，公司的主营业务始终为磷胺、硫酸、水泥、溴素等，产业链条也未进一步延伸。

  “在这一现象的背后，某一些程度上也暴露出上市公司决策水平较低。”国泰证券高级分析师吕爱文对记者说。

  一个佐证是，鲁北化工2000年配股募集资金共计5个多亿，其中18073万元拟投资环氧丙烷项目，但因“环氧丙烷项目所需的原材料不能得到一定效果保证”，项目因此搁置下来。虽然公司在2004、2006年年报中都明白准确地提出，“公司下一步要抓紧落实募投项目，提高募集资金利用效率”，但至今该项资金投向仍没有定论。

  另一个投资1.74亿元建设的重油裂解项目，2002年开工，2003年8月份项目进程戛然而止。此外，还投入附属工程包括磷氨附属系统、电路厂、储卤库，分别花费4057万、1840万、2862万，总项目共计花费26212万元，花费如此重大，却未能产生分文效益。最终，公司与山东鲁北企业集团总公司之间的资产置换，以重油裂解项目装置置换集团总公司的合成氨装置，然而置入的合成氨也未给公司带来多大利润。

  决策水平的低下，使鲁北化工在关键时刻没有及时考虑战略转型，错失发展良机。

  “公司1996年上市之初在化工行业还是较为领先的，后来浪费了诸多机会，没有抓住长期资金市场的助跑机会，实现对周围公司进行收购或转型。”吕爱文分析，如果磷肥厂家没有属于自身个人的磷矿是挺麻烦的。而鲁北化工没有像六国化工（600470）那样四处寻找磷矿，或采用收购的方式去获取磷矿资源，致使公司对磷矿持续涨价的应对能力十分脆弱。”

  “公司两头受到挤压，上游没有资源，下游却缺乏定价权，赢利能力自然很弱。”在吕爱文看来，化工企业如果缺少丰富的资源做后备支撑，产品又是大路货，进入门槛又较低，在激烈的市场之间的竞争下，必然面临着出局风险。

  山东证监局一位高级官员和记者说，鲁北集团旗下一个资产优良盈利能力很强的分公司，自从由冯怡生年仅20岁的外甥担任总经理后，不到一年就停产了。

  实际上，在当地，甚至很多政府的官员都认为鲁北集团是冯怡生自己的企业，“因为很多重要部门安插的都是他自己的家人。”

  另一方面，公司高管也开始往自己腰包里“装钱”。一个强有力的佐证是，鲁北化工业绩迅速下滑之时正是鲁北集团高管人员及职工投资组建的新公司如雨后春笋之际。

  记者发现，这一些企业大多成立于*ST鲁北关联交易开始大规模发生的2001年-2004年之间，而且股东成员无一例外均为鲁北企业集团和*ST鲁北的高管人员和部分职工。而这一些企业无一例外占用着鲁北化工的资金。

  值得注意的是，自2003年开始这些高管突然变得阔绰起来，投资的金额动辄上千万，如2003年成立的山东鲁北海生生物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鲁北海生”），冯怡生个人投资额高达5100万元，明显超出其工资和持股等收入来源。

  与证券市场上众多被关联交易掏空的上市公司一样，*ST鲁北的衰败同样与关联交易紧密相连。而这些事关鲁北化工盈亏与否的关联交易大多与上面提到的公司有关。

  从2004年开始，*ST鲁北一大批隐藏的关联交易方被曝光，而且关联交易规模也开始大幅攀升。

  为*ST鲁北服务多年的国富浩华会计师事务所2010年4月30日出具的2009年度控制股权的人及其他关联方占用资金情况的专项说明显示，2009年度11家控制股权的人即另外的关联方共占用累计资金发生额（不含占用资金利息）达到5.85亿。其中，全年11家关联方非经营性资金占用就已达到3.36亿，占到全年资金占用的60%，单是年度占用的资金利息就达到173.6万。

  而鼎盛时的2007年，控制股权的人及另外的关联方12家占用资金更是高达21.5亿。这一年，鲁北化工的总资产也就28.2亿元。

  以注册资本仅仅90万元的无棣宝丰实业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无棣宝丰”）为例，该企业成立于2000年8月，由集团公司及职工投资组建，其中鲁北集团公司副总经理冯怡元持有股份15%，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黄福林持有股份10%，集团公司企管主任付希禄持有股份10%，职工持有股份55%，鲁北集团持股10%，主营化肥、实业用盐、烧碱、钢材、原煤的采购与销售。就是此公司，2007年度占用鲁北化工资金居然高达6.6亿元之巨。

  冯怡元与冯怡生是啥关系，本刊不得而知。但另一家同样占用鲁北化工资金的鲁北海生的法人代表却明确显示为冯久田。上证所网站公开资料显示，鲁北海生2007年累计占用鲁北化工资金为4.12亿元，2007年初占用余额0.19亿。占用形式：货款；性质：经营性占用。

  但本刊查阅鲁北化工年报发现，鲁北海生与鲁北化工之间2007年没发生购买商品、接受劳务的重大关联交易。销售商品、提供劳务项目中关联交易金额2.6亿，累计占用3.35亿，这种经营性占用如何解释呢？2007年没发生购买商品、接受劳务的重大关联交易何以产生归还2.04亿？

  更为严重的是，明明是违规为大股东及其非上市公司可以提供资金，非但不计利息还提取坏账准备金。还是冯久田为法人代表的鲁北海生，计提坏账准备金149.8万元。而这一年鲁北化工的亏损额也就689多万元。

  与之相对应的是，*ST鲁北的销售毛利率大大低于同行水平，业绩水平一年不如一年，直至最近三年连续亏损，2008年巨亏6亿多元。这些规模日益庞大的经营性关联交易成为关联方掏空上市公司的一个重要渠道。

  令人生疑的是，2008年，包括无棣海星煤化工有限公司、鲁北海生等发生大量关联交易的公司纷纷从高管等私人控股公司变身为国有控股。无棣县工商局的资料显示，2008年年底无棣海星煤化工公司的股东已经由原高管等自然人变为鲁北企业集团、无棣海川；鲁北海生则干脆变身为国有独资公司，包括原第一大股东冯怡生在内的自然人股东全部退出。

  对于冯怡生父子是不是真的存在其他违法违纪问题及他们的去向，当地部门均三缄其口。鲁北集团内部人士和记者说，自从新班子上任，已经没有再见到他们的身影。记者致电冯久田任职的鲁北高新技术开发区管委会，被告知并不清楚冯久田的踪迹。

  “2008年奥运会后，这些工厂就基本停工了。”一位老工人对记者说，由于资金紧张，不少工人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发工资了，也没有工作可干，大部分时间是坐在树荫底下闲聊。

  当地一位熟知内情的王先生（应被采访人要求隐去其真实姓名）和记者说，这与冯怡生父子高明的“伪装术”有关系。

  曾几何时，循环经济一度成为鲁北集团及鲁北化工对外宣传的名片。大凡接受各个媒体采访，冯怡生大都大谈循环经济、绿色鲁北，而且这已经成了当地政府对外宣传的“政绩”。

  “循环经济实际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了冯怡生父子的‘遮羞布’。”王先生说，这样就转移了当地政府的视线。当然，仅靠“遮羞布”是不够的。所以，冯氏父子开始疯狂地造假。

  对于熟悉鲁北集团的人来说，这一切并非偶然。在一个以家族成员为主、形同一个独立王国的国有企业中，其领导人私欲的膨胀和约束的缺乏必然会导致企业由盛而衰。

  假的总是线年底开始，先是信息公开披露违规，接着“巨额财务造假”等问题逐一暴露出来，监管部门正式介入调查，揭开了背后的“盖子”。

  *ST鲁北10月29日发布的第三季度报告数据显示，前三季度亏损已经高达5647.45万元。假若今年不能实现盈利，退市已成必然。*ST鲁北显然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

  11月30日上午，大雾已经渐渐散去，围绕鲁北集团大门周边集聚了包括物流园、大酒店、商店在内的众多建筑。放眼望去，厂区上空升腾的白色烟雾说明公司生产已经处于正常。

  在鲁北集团大门口，记者在与几位正准备去上班的工人攀谈中得知，工厂已经全面恢复生产，工资从9月份开始已经正常发放，10月份开始工人的工资普遍上调了500元以上。

  当天下午，10月14日当选为*ST鲁北第五届董事会董事长的陈树常陪同记者驱车数十公里在厂区采访，记者看到，公司所有生产线已经实现满负荷生产，拟出资1.2亿元购买*ST鲁北电厂闲置资产的江苏三木集团（000632），投资50亿元的大化工项目也已经开工建设。

  “9月份以前，公司化肥、水泥、硫酸等生产线基本处于半停产状态，有些甚至开工率不到20%。”陈树常和记者说，目前化肥、水泥、硫酸的日产量已经由以前的200吨、300吨、100吨提升到现在的650吨、1000吨、700吨，基本没库存。

  “鲁北集团乃至无棣县政府对鲁北化工的恢复上市很看重，新班子到任后，县政府提出‘举全县之力’帮助鲁北化工恢复生产，扭亏保壳直至恢复上市。”陈树常对记者说。

  据陈树常介绍，自从10月份全面复产以来，公司生产经营已经完全回到正常状态并已经实现盈利。

  “我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目前已经聘请了为完成资产重组所需的中介机构，为公司扭亏保壳、资产重组制定有关方案、措施。”陈树常对记者说。

  陈树常介绍，除积极围绕主营业务，充分挖掘现有装置的产能，增强装置自身盈利能力外，公司已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措施。

  据此前公告，*ST鲁北已召开董事会和股东大会，审议通过了公司的高氮肥、合成氨生产线和电厂化水车间等低效资产（合计资产净额0.92亿元）和公司3年以上账龄的应收账款、预付账款、另外的应收款（合计6726万元）等资产，以评估值和账面值整体出售给鲁北企业集团的议案，目前正在办理资产过户等有关手续。

  截至2010年6月30日，上述拟转让资产账面价值8479万元，评估净值9240万元，增值率为8.97%；而3年以上账龄应收账款、预付账款、其他应收款按账面净值合计6726万元。经与控制股权的人协商，决定以1.6亿元为交易价格。

  “公司正努力创造条件寻求重组机会，力争通过引进资金实力强、发展前途好、盈利能力强的战略投资者，为公司股票尽快恢复上市创造有利条件。”陈树常和记者说，不排除鲁北集团将氧化铝等优质资产装入上市公司。

  在国泰证券高级分析师吕爱文看来，自*ST鲁北9月26日以来披露的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辞职以及向大股东出售闲置资产两则公告，尽管内容简单，但却释放出了积极信号，包括资产出售等行为均在为公司的保壳“铺路”。